空蕩的殿裏, 宿柘蜷縮在塌上。

隨著夢境的深入，腦海中的碎片越來越清晰，可是記憶中女子的面容卻始終看不清楚。他看著自己擁她入懷, 看著自己牽她回家, 可始終……看不清她的臉。

他有些無措地往空中抓了幾下，雙眉緊皺, 額間冒出細小的汗珠。

“顏顏……”

夢裏的場景並不連續，在容籍和謝靈蘊發現夢中的容顏也看不清面容的同時，畫面開始崩塌、碎裂。

眼前的場景快速變換, 在經歷了幾個短暫的、不甚穩定的畫面之後，宿柘的夢終於重新穩定下來。

映入容謝二人眼簾的, 依然是個清新秀雅的林間木屋，只是此時已是晚上。

月明星稀, 蟲鳥的叫聲偶爾在周圍響起，屋裏傳來親昵的說話聲。

“小顏顏，乖，不哭不哭……”宿柘將驚醒的容顏摟在懷裏輕聲哄著，“莫怕, 有我在，誰都別想傷到你跟我們的孩兒……”

“可是你不在了……夢裏第一個死的就是你……”容顏哭得雙眼紅腫，想到夢裏那血腥又殘忍的畫面, 仍是忍不住渾身發抖。

宿柘有些無語地挑挑眉：“你做夢, 第一個先把我夢死？”

容顏抽了兩下鼻子, 為自己辯解。

“不把你夢死，那些怪物怎麽朝我和孩子下手？！”

宿柘：“……”說的還挺有道理。

容顏自從懷孕以來，只要睡著就必做噩夢，偏偏還變得極度嗜睡。

不睡, 身體會感覺極度疲憊，引得胎兒都不安生；入睡，又會陷入可怕的夢魘，直面她內心最恐懼的畫面。

不管吃什麽靈丹妙藥，用什麽法寶神器……都不起效。

個中原因，他們倆雖然心中有數，但卻從沒有宣之於口——

神魔之子的出生本就不被天道祝福，自結胎時便開始成長的魔氣更是會讓母體受盡苦楚。

容顏原本總嫌睡覺是浪費時間，現在卻經常白日酣睡，總是充沛的精力也變得懨懨。宿柘看在眼裏，卻沒有其他辦法，只能耗費大量靈玉，在木屋周圍建起一個巨大的養靈陣，日

夜供養著容顏的靈體。

容顏慢慢從噩夢中緩過來之後，有些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，把頭靠在宿柘肩上撒嬌：“夢都是反的，我夢裏你第一個跪安，那現實中你一定活得比我和孩子都久，我才是第一個上

黃泉的那個！”

宿柘氣得扯起她臉頰上的肉使勁捏了一下：“你胡說什麽呢，是嫌剛剛氣我氣得不夠是嗎？！”

“疼疼疼！我只是在分析我的夢嘛…… ”容顏知道自己剛剛那番話大概也沒安慰到宿柘多少，笑著揉揉自己的臉頰，“但是我覺得我剛剛說的也沒錯啊，百萬年之後，我們要隕落

的時候，最好是我先隕落，留你和兒子為我守靈，那樣等你和兒子隕落的時候，我就不用為你們守靈了！我精明著呢！”

宿柘翻了個白眼，把她的小腦袋重新按回枕頭裏：“是，就你最精明，繼續睡吧，別明天又抱怨我纏著你聊天。”

他給容顏蓋好被子，輕拍著哄她入睡，像是完全沒有聽出她話裏剛才的漏洞。

——正派修士才叫隕落，魔修……只稱消亡。

宿柘將容顏哄睡著之後，畫面再次變換，在各種畫面中，宿柘的記憶似乎想要停下來，卻因為無法將碎片拼湊成完整的記憶而在不同畫面中不斷跳躍。

【容顏身體日漸瘦弱，唯有肚子大的出奇，宿柘拉下容顏擋著肚子的手，在容顏的肚子上輕輕落下一吻。】

【宿柘接了其他女魔修的花，被容顏關在門外，兩人隔著門板討價還價、各講各的歪理。】

【容顏揭下宿柘的面具，嘴角掛著惡作劇的笑：“面具外的皮膚都曬黑啦，以後可不能隨意在別人面前摘面具，會被笑話的~”】

【容顏靠在他的身邊，望著浩瀚的星空，分享小時候的願望：“我當時就想，要是能有一條鮮花做的長廊該多好啊，從廊柱到廊頂全部由五顏六色的花築成，廊底要用白玉鋪就，

走在上面像是在天界一樣……哈哈，是不是很幼稚？”】

……

謝靈蘊與容籍穿梭在各個畫面之間，親眼見證宿柘與容顏的甜蜜過往。

容籍面上始終沒有表露什麽情緒，卻在容顏撫著肚子說對未來孩子的期待時，下意識朝著她瘦弱的背影伸出了手——

容顏的身影立刻碎裂成細小的光點，斑駁了容籍眼前的世界。

容籍像是被電到般倏地收回手。

謝靈蘊看著他泛紅的眼眶，知道此事說什麽都是無用，只能用力握緊他的另一只手，讓他感受到自己的陪伴。

容籍將她摟入懷中，低頭在她額間落下一吻：“我沒事。”

他不知如何訴說自己的感受……

看宿柘與容顏的過往，他終於明白自己不是欺騙與怨恨的產物，不是……不被期待的存在。

他凝視著容顏的背影，像是怕打擾到她的幸福般低聲道：“她有這樣的過往……很好。”

“可是……”謝靈蘊也有些不忍打破夢中這些美好的畫面，“他們後面到底發生了什麽，才生生分離的呢？”

夢境像是被她這句“分離”刺激到了一般，整個空間都開始劇烈的抖動。

畫面中容顏出現的次數越來越少，爭鬥、廢墟、殘骸……這些開始充斥於畫面之中。

他們看到小木屋被舉著稚靈蓮的宿柘夷為平地，與他穿著同樣兵服的魔修被他狠狠撕碎；

他們看到宿柘在雨中與正道修士戰鬥，兩敗俱傷後逃回魔域……

而那些與他爭鬥的正道修士，身上穿的赫然是淩微山弟子的統一劍袍。

容籍眼神死寂地看著宿柘受傷潰逃，感受著他夢境中傳來的悲傷絕望，終是帶著謝靈蘊離開了夢境。

宿柘最不願意想起的那段回憶被記起，精神瀕臨崩潰。容籍為他解開夢魘術，然後安撫了他的心神，讓他好覺無夢到天亮。

知道這麽多，夠了。

有些故事，如果沒有那麽美好，那也不是非要了解。

容籍與謝靈蘊回到寢殿之後，互相擁抱著躺下，一夜無話。

第二天一早，宿柘就晃蕩著來到了容籍這裏。

他毫無顧忌地闖進殿內，然後用詭異的目光盯著陪謝靈蘊用早餐的容籍。

“我說……你遲遲不肯服下稚靈蓮，該不會是想拿魔童當借口，留在魔域啃一輩子老吧？”

他掃一眼桌上豐盛的早點，越發肯定了自己的想法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有魅力的宿老爹，必然只存在於回憶裏OVO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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